5月17日晚19:30，北京现代音乐节“日本现代邦乐音乐会”在中央音乐学院演奏厅上演。

日本洗足学园音乐大学现代邦乐室内乐团由十几名成员组成，乐团有着约二十年的历史，致力于在融合东西方音乐传统的基础上探索民族器乐的当代表达。来到现场的是尺八、筝和津轻三味线演奏家，还有一名大提琴演奏家和指挥家兼作曲家。两位中国民乐特邀演奏员来到现场，与乐团携手为观众带来一场中日融合、东西交融的音乐盛宴。

值得关注的还有现场演出的十首曲目，其中五首由日本作曲家创作，四首由中国作曲家创作，还有一首日本民谣。这种曲目组合可谓别出心裁，体现出设计者力求展现中日两种音乐特色的用意。

音乐会在由青年作曲家虞鹏飞创作的《凉风秋月》中拉开帷幕。演奏前，虞鹏飞上台向观众讲述了作品的创作背景和心路历程。他提到，清代的粤曲名作《客途秋恨》是他创作这部作品的灵感来源，但如何使二胡和笙这两件经过改制的乐器演绎南音中别具特色的音高，是他面临的一大挑战。

纵观全曲，这两种民族传统乐器的组合实属绝妙，兼具广东音乐“软弓组合”和江南地区“丝竹相合”的特点。乐曲大致分成六个部分，速度的快慢变化与力度的强弱对比也是一大亮点，这使得每个部分的音乐形象鲜明而独特。同时，整首作品不乏二胡与笙的交替式对话，二者间的一问一答、你来我往道出了惆怅与向往相互交织的情感

音乐会上半场的第二曲是由日本尺八演奏家神如道创作的《无住心曲》，作曲家本人称其为“生曲”。该曲的曲名出自《金刚经》中的一句话：“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表达了作曲家“音乐是通过人，从宇宙万物中自然诞生”的理念。神如道之孙神令以身体力行诠释着这一理念。在开始演奏前，他飘飘欲仙般地从身后缓慢拿出尺八，这一动作迅速吸引了在场观众的注意。随后，他便凭借高超的气息驾驭能力始终保持着音乐情绪的平稳，即便是同一音乐材料的重复，在他的演绎下也营造出潇洒、超脱的氛围。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神令的此番演绎，那“随心所欲，不逾矩”再合适不过。

之后上演的是由日本江户时代的盲人筝曲家八桥检校创作的古典器乐曲《乱》。该曲属于“段物”的一种，这是为琴或筝创作的一种器乐曲，每一段通常会有52拍，节奏会随着段落的推进而逐渐加快。之所以叫《乱》，是因为它在每一段的拍数上都不规则，节奏也会不时地发生变化。

在日本筝乐演奏家吉原佐知子的演绎下，这种乱意绝非杂乱无章，她用不拘泥于传统“段物”的节奏组合来组织乐音，整首作品乱中有序、颇具美感。作品有两个主体部分，前一部分情绪平稳舒缓，后一部分情绪热烈活跃。尾声较为短小，再现了第一部分的主题材料。带有日本琉球音阶特点的曲调在吉原佐知子的按弹结合之中得以展现，这也让观众领略到了日本古乐不同于华夏古乐的韵味。

日本青森县津地区“五大民谣”之一的《津轻民谣》是整场音乐会唯一一首佚名曲目，日本传统乐器三味线担当主角。面对即兴演奏，演奏家染谷美里早已谙熟于心、游刃有余，在开场便以先声夺人的快速扫弦点燃了在场观众的热情。

整首乐曲的节奏韵律感极强，虽然篇幅不长，但扫弦、弹弦、挑弦和轮指等多种技法的交替在她的演绎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与民族传统弹拨乐琵琶相似，三味线的音响效果也可用“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来形容，但更具颗粒感。或许是折服于染谷美里精湛的演奏技艺，现场的气氛愈发活跃，观众们纷纷拿出了手机，想用镜头记录下这宝贵的瞬间。

上半场的最后一曲是由青年作曲家梁楠创作的《言传》，正如创作者在演奏前登台时所言，中、日、西三种文化的交融是该作力求凸显的理念，这体现于日本筝、笙和大提琴三种乐器的使用。同时，他还介绍了标题“言传”二字的含义，一方面是“言传身教”的字面意思，另一方面是模拟西安话的方言语调，体现了他力求用多种音乐语言来模仿“说话”的用意，也表达了他对文化交融的热爱。

这部作品不仅是大提琴于本场音乐会的首次亮相，也生动诠释了日本洗足学园现代邦乐室内乐团一直秉持的“东西音乐传统交融”之理念。作品大致分为五个部分，尽管情绪起伏较大、形象对比鲜明，但“模仿人声”始终是音响塑造的核心特点。比如，在第二部分，大提琴的快速震弓、笙的连续吐音和低音筝的迅速拨弦犹如喋喋不休的说话声那样不绝于耳，这是对“言传”主题最直观的诠释。

经过短暂的中场休息后，音乐会的下半场在由日本作曲家黛敏郎创作的《文乐》中开始。虽然是一首颇具日本传统音乐风格的作品，但作曲家却使用大提琴作为整首作品的独奏乐器，并在开头就模仿出日本太棹三味弦旋律的音响特点，这或许是作曲家对其“传统与前卫之交汇”创作理念的实践。藤村俊介的演绎方式既绝妙又奇特，尤其是他能够使左手拨弦与右手运弓始终同步、协调平衡，并且有意地使两种技法相互交替，赋予了大提琴这件独奏乐器营造多种音响效果的可能。

随后上演的是青年作曲家郑阳创作的《大漠幻影》，这部作品与上半场的《言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仅都由源自中国、日本和西方的三件乐器所演绎，还都凸显了岁月的流转与历史的沧桑。正如创作者在演奏前登台导聆时所言，作品希望借助这三种分属异域音乐文化的乐器，来展现大漠的辽阔壮丽，也以期挖掘其中所蕴藏的动人记忆与精神力量。

作品最大的特点在于三件乐器分工明确、个性鲜明。比如，在塑造“边疆沙漠”景象时，大提琴以极为快速的运弓演奏持续低音，将悲壮苍凉之感渲染到极致；三味线则以急速扫弦与拨弦模拟着狂风如吼的声音；笙的音响最为尖锐和刺耳，在二者的陪衬之下犹如哀嚎声般如泣如诉。

紧接着上演的是由日本作曲家松尾祐孝创作的《美丽的都市III》，这部作品是作曲家于1993年为东京爱乐交响乐团创作《PHONOSPHEREI——为尺八与管弦乐团而作》之后不久写成的。从曲名来看，“都市”原本是指充满现代气息的大城市，但作曲家似乎更愿意将其定义为宁静的“古都”，并在此构建了一个富于幻想的内心世界，音乐便成为此时展现这一意象的方式。这首作品中加入了许多不同寻常的音响效果，比如筝乐演奏者会在乐曲进行时突然其来地拨弦，琴弦因快速震动而发出类似“鞭打”的音响效果，与尺八苍劲有力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但又有机地交织在一起，诸如此类的还有筝乐尾音的有意消除等。

青年作曲家白超创作的《残月》延续了之前《言传》和《大漠幻影》的乐器编制，使中、日、西三种乐器再次同台亮相。作品别具特色之处是对“悲欢离合”这一情感的再度诠释，使人不禁联想到了音乐会的开场曲——《凉风秋月》。白超在登台导聆时提到，这部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过去数年间中日患难见真情的暖心之举，彰显了人性的共通之处。他以期借苏轼《水调歌头》中的那句千古绝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来生动诠释这一思索，并将“残月”作为核心意象贯穿其中。

音乐会最后，松尾祐孝创作的《摇曳之时III》作为收尾，日本传统乐器尺八、三味线、十七弦和西洋乐器大提琴再度搬上舞台，诠释了“东西音乐交融”的理念。这也是这部作品的全球首演，作曲家现身说法，担当指挥。

与松尾之前的那首作品有所不同，他在这首作品的演奏前登台导聆，以幽默风趣的方式用英语向听众分享了自己对构成音乐的三要素的理解——声响、时值以及人类将声音识别为音乐的能力。

纵观整首作品，演奏的次序性与材料的重复性是该作留给笔者最为深刻的感受。乐曲一开始，三味线、低音筝、尺八和大提琴相继演奏出相同的旋律，并按这一次序循环往复，体现了演奏的次序性。在乐曲中间的发展段落，低音筝、三味线、尺八以旋律的重复作为主题材料，低音筝的拨弦顺序始终如一，体现了材料的重复性。

音乐会后接受笔者采访时，松尾对这部作品的创作理念进行了解释。他认为，“现代音乐”需要写给更为广泛的受众听，而不能只是作曲家孤芳自赏的产物，《摇曳之时III》就是他对这一理念的实践。

纵观整场音乐会，“现代”一词已不再狭隘，并不局限于“前卫”与“先锋”，而更多体现了多元文化交融汇聚、兼收并蓄的现代理念。更重要的是，这场音乐会集中日音乐之长，收东西文化之雅，将二者有机地融为一体，体现创作和演奏中，续写新时代下中日文化的友好交流新篇章。

项目统筹｜郭海鸥   

      执行助理｜张书皓、尹楠 

文稿撰写｜冯柄桦   

           照片摄影｜张雅轩